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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绞丝玉镯


  既然现在成为命运神的人是谢云缃,可以说,我的下场完全事先是可以猜测得到的。

  我对此不感到意外,只是谢云缃似乎很难轻易的接受这件事。在给我讲述部分故事以后,他的精神状态显而易见的恶化许多。

  我有点忧虑他是否能活到把目前存在的所有事情和我解释清楚的那个时候。

  “怀玉,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从前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有意阻止他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只是谢云缃难得有这样的兴致,他似乎是忽然,没有任何预兆的,想起了此事,甚至精神状态也因此好转不少。

  虽然很遗憾,但是我的确因此联想到人死以前的回光返照,我说不好自己对于谢云缃或许很快就会死去一事是什么态度。

  坦诚的说,我对于自己在数千年以前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没有兴趣。

  那毕竟是从前的事,就像被灰尘掩埋的废纸那样,这事情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既不是什么贵重的史实,对于我处理眼下的局势也没有任何好处,谢云缃这时提起它,只让我感觉厌烦。

  我数次试图阻止他,只是不知道他此时的状态已然恶劣到丧失了自己的听觉,还是因为谢云缃故意如此,他的性子偶尔会这样,不讲理,孤注一掷,总而言之,谢云缃最后也没有回应我的请求。

  他只是继续说:“话说起来,你从前的性子,嗯……似乎就是这样。我活了很久,已经有点记不起从前的事情了,这或许是受到了权柄影响的缘故,即使你现在无法成神,我只怕也活不了太久。”

  我已经理解自己无法在劝说他把时间花费在正事上,现在只好避重就轻的顺着他的意思询问自己的问题。

  “是因为你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所以执念也有所损耗吗?”

  谢云缃只是难过的看着我:“怀玉,我很难给你解释这种事。人的执念是个人思想对记忆的映射,即使我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执念也不会有所损耗……只是丧失了部分记忆,我的精神状态难免就会混乱。”

  我不太能理解谢云缃的意思,因此皱着眉想了想,最后才说:“既然不是因为丧失的部分记忆,那么你所求不得东西,想来近日是已经有了点眉目?”

  谢云缃原本矢口想要否认,可他在恍神时对视上我的双眼,不知为何又再次沉默下去。

  “谢云缃?”

  我感到困惑,以为是他恍神,就下意识探手在他眼前晃晃。

  谢云缃突然握住我的左手,在短暂的等待以后,他试探的把自己右手,十指相扣的,交叠在我的左手上。

  “何怀玉,”他笑着叫着我的名字,神情却很难过,“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我一时间有点无法理解他意指什么。

  谢云缃将脑袋温驯的倚靠在我手上,我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正在哭。

  可谢云缃,他语气温和,云水蓝的眼睛好像溶解了阴影的漂亮石头。

  他只是说:“我不知道自己从前所求的东西,如今是否有了眉目……只是怀玉,现在看见你,我偶尔会觉得,或许我已经可以释怀了吧。”

  我没有答话,同时又无法避免的感到怨恨,只好兀自看着室外蛰伏的云雾。

  “我在数千年以前,也是今日这幅性子吗?”

  “似乎也不是,请原谅,我的记忆已经很混乱了,”谢云缃稍微想了想,很快又继续说,“既然是怀玉,性子想必也总是如此的。”

  “懦弱,喜爱故作玄虚,性子又孤僻,哈哈——抱歉抱歉,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这样的。”谢云缃话说到这里,没忍住自己笑了起来。

  我有点想骂人,好险最后控制住了自己:“谢云缃,难道你很想骂我吗?”

  “哈哈,对不起,我是说,没有这种事,”谢云缃闭着眼睛流泪,“怀玉,请别生我的气,你明白我的意思。”

  “怀玉,我是说,我喜欢你的眼睛,我在数千年以前就很喜欢它,美丽,质地却像是琥珀,既不纯粹,也不算是干净,可它的价值……却实在贵重。”

  “所以我爱你,怀玉。你的灵魂实在美丽,即使知道自己所遭遇的苦难,眼神也纯粹的好像焰火。”

  “我已经活了数千年了,见过困顿于自身苦难的,也见过为众捧火者,他们的品性的确崇高,行事却难免偏颇。正如民族主义者难免要固步自封,而为愚昧启蒙者难免要困惑于人的无知和恶行一样,我从前是道士,即使理解,却只是怜悯,我甚至无意去介入任何人的因果。”

  “怀玉,在我数千年以前见到你的时候,你的性格就是如此了。在你把自己的视线偶尔投向别处的时候,眼神就是如此,好像灵魂永远游离在万众之间。怀玉,其实我在数千年以前就在想,在数这万人里,只有我侥幸能随从在你身边,这真的是太好了。”

  “在我……自杀而死以后,竟然意外补全了邪神事先准备的成神仪式。邪神要是自己得知此事,只怕是要悔不当初了。”

  谢云缃笑的难过,随后他就咯血,我只是想上前去查看他的情况,谢云缃却下意识的退开。

  “抱歉,自顾自的说了这许多,”他顺了气,原本想替自己斟壶茶水,只是很快又作罢,“怀玉,你还有什么事情想要知道吗?”

  我想了想,视线落在远处的云雾上:“你此前说,自己之所以能比寻常的神明活的更长久,是因为个人的执念?”

  我眨着眼:“再讲的明白点吧,谢云缃,你明白我的意思。”

  “怀玉是想设法阻碍神明权柄与邪神本人的联系?”

  谢云缃拂开茶面上的浮叶,垂眼看了许久,才把手里的杯盏放置在茶案上。

  “我此前也为此尝试过许多法子,只是这事到如今……怀玉,或许是我蠢笨,但这事情确实也……”

  我没有再等他讲完,只是屈指敲了敲自己的杯盏,随后安安静静的抬目去看他。

  “……可是这话说回来,我确实也要把这事情给你解释清楚。”

  谢云缃很识时务的,不动声色的把我面前的杯盏移开:“我此前已经说过,神明权柄与邪神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学意义上的紧密联系。人的思想在古典神秘学主流学派内也被认为是具有某种效应的能力。”

  “只是近现代的星象研究逐渐取代了对本学派的玄术主流地位,甚至在这二三百年以来,从未有人在此方面取得任何建设性的进展。”

  “至于邪神与神明权柄之间的联系,或许也是凭借这形式。因此在神明执念深重的时候,寿命也会有所延续。”

  我了然的点头,看着自己杯盏中的茶色,随口又询问道:“谢云缃,那么你还剩下多久的寿命呢?”

  “我不知道,或许几日,或许几个时辰,具体的时日没有定数,所以,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既然如此,谢云缃,”我叫他的名字,把自己杯中剩余的茶水径直倾倒在茶案上,又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眼前人,“你怎么敢在我茶水里下药?”

  谢云缃面上的神情有片刻的停顿,可是他很快又再次站起身。

  “怀玉,你都知道了,”他笑着说,“这的确是辅助神明维持自身精神状况的药物,只是副作用或许会使你昏睡上一段时间,不必担忧,这对你的身体会有好处。”

  “昏睡?”

  我怒极反笑:“谢云缃,你是想在此期间自己去杀了邪神?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何必要在这时候去自寻死路?”

  “我原本就活不长,不过短短几日的寿命,不如在这以前……”

  谢云缃没有讲完,他只是末尾叹息了一句,又几步走近我,从我身上取下个模糊的物件。

  他叹息着说:“不如在这以前,我在做点什么。”

  我瞧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只勉强能判断出这似乎是个玉质的配件,或许是因为事先被谢云缃施法干扰了个人感知的缘故,我此前竟然对这物件的存在恍然不觉。

  “原本是只金镶玉的绞丝玉镯,”谢云缃解释,“数千年前被你意外摔碎,也不晓得遗落在何处。”

  “我只找到这截断玉。玉镯贵重,就这样平白丢弃了实在可惜,我就把这物件改制成了颈饰。”

  我原本想要从他手里取回这物件,只是摇摇晃晃站起身的时候,又感觉自己昏昏欲睡。

  “怀玉,”谢云缃难过的后退了数步,“抱歉,这玉饰,只怕我暂时不能再交还到你手里了。”

  “怀玉要是喜欢这玉饰,或许等我死后,有机会能把这物件在请人送还给你……”

  “——谢云缃,”我气恼的,尖叫着打断他,“谢云缃,为什么在这玉饰上会附着着同命咒的法术?!”

  “我不相信你会把这等法术施加在一个寻常的物件上,谢云缃,你回答我的话,在我因为轮回转世而丧失的那段记忆力,究竟遗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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