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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92.第 92 章 绥绥,别怕(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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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罗夫人。

        她站起身,  看着青妩这个表情,知道她多半是全都听到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期期艾艾道:“绥绥……你都听到了?”

        罗敬中也跟着反应过来,军中的汉子不大会说话,只安慰了一句,“王妃放心,  属下就是拼死,也会找回王爷的!”

        “什么死啊,  生的。”罗夫人拿手肘使劲戳了罗敬中一下,  “我和绥绥说,  你让人把伤口包扎一下吧。”

        她说着,唤来方才那个小厮,让他带着罗敬中去了另一边的厢房。

        其实罗敬中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她亲自包扎好了,  如此一来也不过是为了支开将军,好好安慰青妩罢了。

        青妩不是不领情的人,罗夫人隔着窗户招了招手,她便带着宣灵一起走了进去。

        青妩道:“我不请自来,偷听到的,宁姐姐别觉得我唐突。”

        罗夫人摆摆手,  说:“原本是要瞒着你的,没想到还是没瞒住。”

        她说着,忽然柳眉一挑,“是不是方才瑞明说错了话?”

        听她这语气,瑞明应当就是方才那个来传信的小厮。

        青妩摇头,语气很轻,说:“只是我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罢了。料想着是不是将军受伤,  便想着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的上忙得,却没想到……”

        她的语气蓦然低落下去。

        罗夫人连忙握住她的手,问:“你方才都听到了是不是?那你应该也听到了,王爷只是失踪了,不见得就是有事了,别太担心。”

        青妩勉力勾起一个惨淡的笑,“谢谢姐姐安慰。”

        罗夫人也是武将家眷,如何不能体会这样的心境,她叹了一口气,说:“若是我,不见着尸体,我是绝不罢休的,就算只是一个念想,也比一味的陷入悲伤里面强,你说是不是?”

        青妩抬眼看她,声音里带着几丝软弱的哭腔,“姐姐。”

        她握着罗夫人的手,骨节都在微微的颤,“姐姐,我真的有些怕……”

        道理都是这个道理,可是真能立即振作起来,也是强人所难。

        罗夫人悬在半空的手指顿了顿,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青妩的脑后,温柔地抚摸了两下。

        “好妹妹,别想了,或许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

        青妩咬着唇点了点头。

        她已经在人家的家里叨扰这么久,吃穿用度一个不缺,还要再夫君受伤的时候费尽心思地安慰她。

        青妩纵使心底仍有骇浪涌动,却没有再表现出来。

        她红着眼眶和罗夫人告别,然后带着宣灵回了房。

        一回房,她就把包括宣灵在内的所有婢女都屏退,轻轻阖上了房门。

        后背抵在门板上,青妩原本就包着一汪泪的眼眶再度变红,一下子落下泪来。

        她缓缓地蹭着门板蹲下身,直接坐到了地上,膝盖曲起,双臂环住膝盖,然后把小脸埋进去,明明心里藏着满腔害怕和担忧,却不敢真的哭出声,只能埋在手臂里呜呜咽咽。

        她不想让宣灵听到自己的哭声。

        更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懦弱。

        殊不知宣灵被赶出去的那一刻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她是习武之人,这一层薄薄的门板根本什么都挡不住,青妩压抑的哭声十分清晰地就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相处这么久,宣灵还算了解她们家王妃的性子,知道这时候就算去拍门,她也一定不会开的。

        宣灵咬了咬牙,再顾不得什么主仆尊卑,只恨不得直接跳窗翻进去,可她才刚走到旁边的厢房外,想去跳窗,就被放心不下赶来的罗夫人给拦下了。

        “罗夫人?”

        罗夫人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别进去。”

        宣灵她这是何意,罗夫人拉着她的胳膊,两人走远了一些,说:“你现在进去,安慰的话翻来覆去仍是那些,她心里又会不明白么?”

        宣灵稍稍一怔。

        罗夫人长叹一声,看着天边缓缓垂落的骄阳,说:“让她自己哭一会儿吧。”

        宣灵有些犹豫,“可是……”

        罗夫人道:“不如多寻些方法和你家王爷快些取得联系,让绥绥早点安心。”

        “信我,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

        宣灵知道她说得有理,扭头看了一眼房内的青妩,点了点头。

        罗夫人很能体谅他们主仆二人的心思,又和宣灵说了两句,便回房去了。

        -

        青妩哭着哭着,也有些哭累了。

        她撑着门板起身的时候,腿脚已经酸麻,可她不想叫宣灵进来,强撑着走到了床边,将自己扔进了被褥里。

        上午和罗夫人一道学习射箭时的疲累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她整个人都被困倦席卷,趴在床上,连绣鞋和外衣都没有脱,就这么囫囵睡过去了。

        -

        她睡得很不踏实,可怕的梦魇断断续续,好似有一顶千斤重的大山将她死死压在身下。

        梦中,她仿佛看到了景立回来,可他衣带浸血,全然没有了半点平日的风姿,狼狈到了极点。

        青妩看着他像是在深山里滚爬十来天的样子,莫名有些发憷,可是对方只是一招手,她却毫不犹豫地朝着他走过去了。

        “王爷……”

        她低低地唤他,景立用全身上下唯一还保持着干净的一双手捧起她的脸。

        额头抵着额头,轻声哄道:“乖,我没事。”

        青妩眼泪大颗大颗地滚滚而下,她胡乱地点头,去抱他。

        然后手臂往前,却只碰到一片虚无,她颤颤巍巍地抬头往上,却发现眼前空无一片。

        没有人抱他,景立也根本不在她跟前。

        “王爷……”

        她一下子慌了神,踉踉跄跄地去寻他,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下子扑倒在地。

        脚下的草地忽然变成了一道巨大的山涧,好似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怪兽,直接将她完整吞灭。

        “王爷,救我——”

        青妩下意识惊叫出声,无力着陆的悬空感让她的心脏猛然跳动。

        她霍得起身,却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滚到了墙角,身边冰凉一片。

        没有人,景立不在。

        青妩一手撑着被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另一手去摸脸上的眼泪,又或者是已经落下来的冷汗。

        “王妃——”

        破门声正在此刻响起,宣灵听到她的呼叫声立时闯进来,正看到青妩坐在床上,脸上挂满了冷汗。

        她拧了帕子坐过来,给青妩擦脸。

        “王妃,您没事吧?”宣灵不放心地问。

        青妩颓然地摇了摇头,说:“只是魇住了,没事。”

        宣灵悄悄松一口气,走到旁边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青妩的手里,问:“王妃接着睡吧,属下在旁边守着你。”

        青妩偏头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将窗格都染上墨色,惟有零星几点星光。

        可她并无睡意,接过杯子一口一口地喝完,递还回去,“我不想睡了,你去睡吧,不用担心我。”

        宣灵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正要再劝,青妩忽然道:“上次我让你收着的平安符,你记得放在哪了吗?”

        宣灵愣了愣,不知道她这深更半夜是要做什么。

        青妩喝了一杯水,嗓子还是有些酸涩干哑,她说:“我实在不想睡,不如做点什么打发时间。”

        宣灵帮她把布片,花样子,针线都找齐,放到了窗前的桌子上,然后又命人烧了热水,给她温了一壶牛乳茶,才嘱咐道:“王妃,您就在这绣花样,若是想睡了,就把这烛灯熄灭。”

        说着,她推开一点窗户,指了指院子里粗壮的大树,说:“属下就在那,若是您有事叫我,唤一声我就能听见。我就不在屋里面打扰您了。”

        青妩很感激她的贴心,正要开口说一句谢,宣灵却已经朝她笑了一下,退下了。

        顺着未关的窗户,青妩看见一道轻盈的身影在树影间一闪,茂密的树枝轻轻晃了两下,宣灵就消失不见了。

        她知道,宣灵就在树上。

        离她不到五步远。

        青妩的心口温热,她垂头坐了一会儿,没有去关窗户,而是从旁边的衣箱里翻出一件披风,给自己裹上。

        她做到桌前,定定地看着散落在桌上的花样子,原本画的是一副蝶恋花图样,蝴蝶翩跹落在花瓣之上,绵绵情意藏在每一笔每一画上。

        然而青妩看了一会,却忽然将蝶恋花折起来,放到一旁,然后另寻了一张纸,提笔画了起来。

        她一笔一笔落得认真,窗缝之间吹过来的风撩起了她额前的碎发,衬得她的侧脸温婉而安静。

        直到烛火跳跃,青妩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领口。

        她无意间抬头,这才发现,方才只开了一个手掌宽的窗格,竟不知何时已经比方才又敞开了一寸有余!

        青妩握笔的手指一下子僵住,冷汗霎时爬满了后背,她捏着领口,骨节发青。

        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青妩的手指慢慢往上,去摸发髻之间唯一还插着的一根银钗。

        自从离开京城之后,这钗就算睡觉,她也不会让它离开手边。

        只因这银钗锋利异常,眼下只是握着,就已经硌得她手指生疼。

        她悄声地拔下来,然后捏在手心里,将这只手藏到了身后。

        然而下一刻,窗格已经被人整个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前,将乳黄色的烛光遮挡了大半。

        青妩的视线只能看到来人的腰间,她傻愣愣地抬眼。

        那双难得温柔的桃花眼霎时映入眼帘。

        哐当——

        手里的银钗一下子跌落地面。

        青妩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吐出半个字。

        就感觉眼前一晃,下一刻,她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景立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绥绥,别怕。”

        惊讶、茫然、不可置信……

        一切一切的情绪都被这个拥抱化解,她除了用力回抱住他,喃喃地唤他之外,再说不出半个字里。

        景立如往常一样,包容她所有的失态和泪水。

        大掌落在青妩的脑后,一下一下地轻轻捋着她的长发,“我回来了,绥绥,别哭。”

        不知过了多久,压抑的哭声才终于断断续续地停下,青妩的杏眼已经肿成了核桃。

        她仰起脸,想要去仔仔细细地看他,然而眼睛却忽然被挡住。

        景立伸手遮住她的视线,说:“别看我,会吓到你。”

        青妩的眼睫眨了眨,在他温热的掌心划出一道弧。

        青妩想也不想就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不会,王爷,让我看你。”

        景立最见不得青妩落泪,他无奈,由着青妩一点一点扳下他的手腕,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孔一下子袒露在青妩跟前。

        他的衣裳脏乱,衣领处沾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桃花眼下一圈乌青,平日里光洁的下颚上浅浅蒙了一层胡茬。

        这还好说,但是从颧骨到脖颈之间却有一道来不及处理的剑伤。

        虽然已经不往外渗血了,但是因为是在脸上,也颇有些骇人。

        景立看着青妩受惊似的眨了眨眼,连忙又伸手将她的视线盖住,苦笑道:“吓到了吧?”

        青妩被他蒙着眼睛,摇了摇头,语调里还含着哭腔,却说得坚定,“你是我夫君,我有什么怕的。”

        景立稍稍一怔,青妩已经再度将他的手掌扳下,她伸手,顺着下颌线一点一点地往上,很克制地没有摸到他的伤口。

        她轻柔地力道,像是在抚摸一只名贵的花瓶。

        景立无奈一笑,握住她的小手,“脏。”

        他的眉毛微皱,不知道是不是脸上染血的缘故,再温柔的语气也掩盖不了他现在的模样,显得有点凶。

        好像是丛林里刚刚厮杀出来的一头野兽。

        或许在在林中时残忍且勇猛,可是在青妩看来,他是那般温柔。

        和她梦中一样,一样的情景。

        只是梦里是假的,眼下却是真的。

        青妩摇头,甚至还想垫脚去亲他。

        却被景立躲开,青妩的眼睛里立刻再度蒙上水雾。

        景立拉住她的手腕,握在手里轻轻揉捏着,说:“真的不行,你现在亲我,万一我有了反应,今晚岂不是走不了了?”

        若是往常,他这般露骨的话早已让青妩面红耳赤。

        只是现在,她却没有半点心思去思虑前半句,只听到了一个“走”字。

        她眼眶一下子红了,心疼道:“怎么还要走?”

        景立捏捏她的鼻尖,然后用还算干净的双手给她抹去眼泪。

        “事情未完,我只是有些不放心你,回来看看。”

        青妩一怔,“您不知道外间都在传什么?”

        景立拧眉,“怎么回事?”

        青妩连忙将今天白日在罗敬中那听来的消息给景立完整地复述了一遍,越讲到后面,景立俊朗的眉宇蹙得越紧。

        “谭正清仗不会打,倒是很会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景立冷冷地嗤笑一声。

        青妩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景立解释道:“罗敬中说得前半段都是事实,但是我们和谭正清的人根本就没碰上,他的人在城外驻扎,除了偶尔试探地小打小闹一下,谭正清根本就没有出面。我猜他们应当是已经知道了近日城中匪寇都是我的安排,所以才想着先传出这个谣言。”

        “可是,这谎言岂不是很容易就被戳破?”

        景立微微一愣,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青妩却看不明白。

        但是景立好像并没有再要解释的意思,他摸了摸青妩的小脸,说:“怪不得哭成这样,还好我今日回来了一趟。”

        原本是没打算回来的,可是景立今夜要回府衙取东西,顺路经过罗敬中门口,他心里担心青妩的安全,便想着趁青妩熟睡的时候,来看一眼就走。

        不想青妩竟然还没有睡,正伏在窗边写写画画。

        他原本还有些奇怪,现在却是明白了。

        景立的手腕又调转方向,去摸青妩的脑袋,另一只手却是往桌上一伸,拿到了青妩方才画的那张纸。

        竟是一枚图案繁复的平安符,原本要调侃逗趣的话一下子止在唇间,景立喉结滚了滚,却只问出一句,“你怎么会画这个?”

        青妩有些不好意思,说:“小时候,我娘亲的房间总是有很多平安符。”

        “起先他会到京城旁边的寺庙里去求,后来求的多了,竟然会自己画了。有时候我爹出征,她每日等着我爹回来,那时候,她只有两件事要做,一个是写家书,一个就是画平安符,然后再拿到寺庙,让高僧开过光之后,送给我爹。”

        “我看得多了,自然也会了。只是这边陲小镇没有灵验的寺庙。”

        青妩没有说得是,她娘这一辈子,给她折了无数的平安符,却根本没有送出去几个。

        后来,她甚至发现,自己的夫君在军中时,薛氏就已经贴身伺候他。

        而她的满腔心意,却被碾在脚下。

        后来,她娘亲点火自戕,燃起来的源头,就是那几千个平安符。

        她心里发紧,景立却笑了一下,像是看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伸手在纸上抹了抹,确认墨迹已干,便示意青妩给他折起来。

        青妩却说:“这是要放进荷包里的,荷包还没绣好。”

        景立说:“我现在贴身带着,等我回来,你再给我用荷包装起来,再重新给我,如何?”

        青妩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了一下,说:“我等你回来。”

        景立将青妩折好的平安符接过,贴身放进了怀里。

        青妩有些不舍的,问:“要不洗个脸换身衣裳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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